春华楼下的沉船破船捞走了一些,夜深了捞船的水手歇了,河上的游船也渐渐歇了,秦淮河慢慢地安静下来,只有两边河房还偶尔有欢饮声笑闹声。
花苑里的人都欢歇了,因风苑里的丫头妈儿收拾完也早早睡了,夜越深越冷,三更天过去,屋里忽然悄悄走出一人,裹着薄薄的深色披风,走到檐下静站了一会,又走到花庭中在冷风里呆了一阵,忽又回屋里抱了只高凳子,放到石墙边垂柳下,踩着凳子攀上墙头,又从墙头抱着柳树攀滑下去。
她贴着苑墙慢慢走了一阵,走到河边,又在水岸边孤伶伶地站着,淡淡的水光夜色映着她清美的容颜,那张脸失魂落魄,那双眼寂然如死。她在岸边站了半晌,又走下了河阶,一阶阶挨着走,忽然鞋子踩入水中,便又像魇住了般愣立不动。
秦淮河边风凉如水,秦淮河水静默无声,她没有再踩下去,只是慢慢坐在河阶上,把头埋入膝中无声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河上远远飘来一点船灯,有船划了过来,那船舱板上垂着花串,微微晃动着,慢慢划到了这处水岸,划船的人似乎看到了河阶上的人影,又慢慢地划到她跟前。船上坐着个簪着珠花蒙着头巾的老妈儿,提着水桨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抬起头望来,才轻声问:“孩子,你要上船来吗?”
谢明珠抹了抹眼泪,忽然起身走上她的船,躲入舱里去。老妈儿把水桨一撑,花舫荡了出去,又慢慢划向对岸,划到桥下泊住。
老妈儿进到舱中,将船灯挂在舱壁上,灯光照亮了昏暗的船舱,照见壁上挂着的一个个花篮,篮中鲜花簇簇,香气袭人,舱中四角也都散放着草藤编制的花盆花瓶,插着新鲜花草,裁着奇颖造型,极是精巧。谢明珠缩在花草盆间,默默流着泪。
她看着谢明珠,叹道:“孩子,又是谁给你气受了?”说着过去抚了抚她的背。
谢明珠哽咽着叫了声“刘妈儿”,便伏在她怀中呜呜咽咽地哭。
刘妈儿边安抚她边道:“你这孩子又是何苦呢!你是个卖艺卖笑的,赚着客人的钱,他们给你几句不好听的话,你也不必往心里去,自己气自己呀!”谢明珠摇着头还是哭,她又道:“这河上哪一个不是苦命的?你使这性子不是让自己更受苦?瞧我船上那一个,自作孽自寻罪受,才消停了几天,一出来又让人诳了打了,桌椅碗罐砸了希巴碎,我收拾了老半夜,你又来哭了。你们这些孩子怎就不晓得对自个好些?你们能指望客人来体贴你们么?整日由着自个脾性得罪人,又有什么好下场?”
谢明珠哭了许久,声音渐渐细弱了,哑着声道:“我不是要使性子得罪客人,我是只喜欢他。”
刘妈儿怔了下,“难道是他给你气受了?”
“我哪里会生他气?”谢明珠道,“他哪里会给我气受?他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一句。”
刘妈儿沉默了一阵,哪里还会不知她是被喜欢的人伤了,她拉开她道:“孩子,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他!”
谢明珠转开头,目光落在那些花盆上,抹着垂下的眼泪,如梦似幻地道:“我十四岁就喜欢他了,可他不喜欢我,我见过他好几次了,他都没和我说过几句话,义父说有人给我赎身,我就能从良嫁个好人家,可我只想能看到他,义父让我给他敬杯酒,我喝两口就呛到了话也说不好,我看得出他不喜欢我,可我就是喜欢他……”她又轻轻哭起来,刘妈儿没再安慰她,只是听她诉说,她哭一阵又慢慢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了,可他喜欢凤烟,凤烟第一次到春华楼他就喜欢她,他就把她带走了,我喜欢他几年了,他都不愿和我多说几句话……”
她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刘妈儿怪里怪气看她一眼,道:“傻孩子,你是什么人,凤烟是什么人,你竟要为这个哭!你哭死了他也不会喜欢你!”
谢明珠抱紧身子,她忽然想起孟甫凡画的画,想起吴瑞希作的诗,她哪里是什么浔阳琵琶女?她何曾嫁作商人妇?她哭得多绝望,“我想死,我明明站到河水里了,又不敢跳下去……我想忘了他……”
刘妈儿惊了下,忽然在一舱角的花瓶后挪出个小箱子,从箱里取出个盒子,在盒里摸出只透明的小红瓶,把箱子又放好,踅到谢明珠身边,道:“我没法让他喜欢你,你要想喝你就喝吧,喝了就不会痛苦了,可喝了也忘不了。”她把小红瓶塞到她手里,怜惜地抚了下她的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谢明珠拔开瓶塞,把瓶里的药液慢慢灌进口中,慢慢不再哭了,只痴望着那些花。
那些花开得多鲜艳,大概是这两天里才摘下来的,那编花的人手多巧,编得那花篮花盆那样漂亮,那些花草还那么新嫩,完全不像被人掰折了的。
谢明珠清美出尘的脸慢慢涌上了红晕,看着花草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刘妈儿将她拥入怀中,抚了抚她脸颊,她喘息了几声。
这秦淮河的妓馆里花船上,哪家没点催情药?这药吃下去便是极乐的情欲,足以脱离苦海孽天,哪还会有半点痛苦?
刘妈儿给她宽衣解带,曲意爱抚温存,喃喃道:“你这傻孩子,多少公子求不得你,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