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讲述这些时,台下没几个人辩解。
从开始的坐立不安,面色越发苍白,到最后的怨咒与谩骂皆起。
盟主倒是端坐其上,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事到如此,反驳也并无意义,若是能逃过此劫,把再追究之人杀了便是。
毕竟自古以来,事实与正义皆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
“谢小兄弟应该知道这些人中没几个无辜的。”杜丰循循善诱道,“自古成王败寇,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小兄弟投效朝廷本就无可指摘,更别提还占了‘情义’二字。”
谢无琛没说话。
林知鹤扪心自问,若自己骤然得知血亲是被身边一群看似德高望重的前辈所害,此刻定然不会犹豫。
反水?投敌?
笑话,这算什么。
他不走火入魔彻底大开杀戒就已经是他良心难得了。
刘韵微咬下唇,紧握的掌心处留下指痕,怔怔地看着谢无琛。
她的境地与他很是相似。
父亲的死亡与这些人无干吗?是在多少人的默许、纵容,甚至推波助澜下发生的?
这些前来吊唁的叔叔伯伯皆面带悲切,其中又有多少人在心中得意欢喜,恨不得即刻分食、完全吞下沾着父亲还未腐败的血肉!
阿父仗义行仁施恩众人,凭什么要他死去?这些人寡恩薄情虚伪阴险,又为什么能活着?
若她、若她来选择,她会如何做……
小七乍闻陈年旧案,心中颇为唏嘘。但他本就对这些人抱有警惕之心,所以还达不到心神巨震的地步。
有错自当受罚,恩怨也可相报。可这些不该被逼迫着,在心神恍惚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单看神情反应,在场之人对归云前辈死亡一事不知情的也不在少数。为今最迫在眉睫的,还是要想办法脱离这任人宰割的困境。
若是朝廷派人,那庭外守卫怕也受制于人。这里面的一群高手又身中剧毒,除非天降神兵,怕是难逃此劫。
九阳城,内忧外患皆存,是注定了要覆亡吗?
外族入侵,那么多百姓又有多少能苟且偷生、存活下来呢?
突然想到了什么,明庭公子心头一跳,忧切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取代,额角抽了几下,连忙又将周围情况给再看了遍。
——小九呢?
哪怕知道她身手不凡,可事到如今局势早非一人可挡。他卑劣地希望,她能一去不返,离开九阳城好好地活下去。
这座城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有跟随他的一众朋友下属,寄托着多年经营的精力心血,承载着城主身故魂牵的遗愿。
卖烧饼的夫妇俩前不久才生了个孩子,遇见他时万分期待想讨个好名字给孩子多添些福气。
黄衙役上月末在几匪徒手里救下来一家妇孺,升职又得了衙门三吊钱作赏赐,被打的鼻青脸肿还骄傲地笑嘻嘻,一边说低调低调,一边逢人又说伤好了一定请客喝壶好酒。
前些日子带着山鸡来的猎户,见人先笑口才极好的掌柜,读了几年书苦于报国无力的少年郎,日常和老爹绕柱走的铁匠小儿……
这是他挚爱的城池,里面是他视为责任的百姓。
可小九不是,这和其他地方来说对她并无两样,只留给她乞讨几年穷困艰难的回忆。人皆有私心,他希望她能守护它,却不曾想她为它陪葬。
小九……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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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琛沉默时间之久,连专心一打多的穆剑归都开始担忧。
对面几人不知是拿定了谢无琛会同意还是怎么的,招式是越来缓和,到现在是毫无一点杀意了。只防不攻更是给他一种荒诞的戏剧感。
这还不荒诞?
穆剑归虽早知道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非恶即善,可方才所听所闻仍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凌风长老不慕名利性情淡漠,一心扑在剑道一途中,怎么可能会是对朋友暗下毒手之人?
他况且如此,谢无琛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众人百感交集,唯有浑身是伤的徐星琅倒没什么想法,他打得六亲不认招招带着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气势,对方丝毫不敢疏忽,抽了个喘气的功夫吼道。
“老贼!我们武林的事自然有我们武林的解决方式!你个朝廷走狗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谢无琛终于抬眸。
他眼中映出前方气定神闲的杜丰,余光又看到那边面色铁青的武林盟主。
深叹口气,有人羞愧难安索性引颈受戮以求个痛快。双目阴狠,亦有不甘者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所有知情人屠戮殆尽。
谢无琛脑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画面。
他们曾是师父的生死之交,这些叔伯长辈们曾拍着他的肩膀称赞“英雄出少年,不辜负归云兄的教导啊”,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师父此生从未做过愧于心的恶事,怎么就到了众叛亲离,无人相救的下场?
白衣剑客的面色不知道从何时变得苍白,黑白分明的眸中染上血色,浑身冷冽的气质转为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