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史书上奸臣传记下的第一人,许敬宗与排在第二的李义府并不相同,相对于李义府的得志便猖狂,许敬宗就显得圆滑多了——倒不是说他被冤枉成了奸臣,哪家正儿八经的大臣像他这样改国史啊!而是说他明白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按理说作为宰相该爱惜羽毛,但许敬宗却一直都不在意这些,儿子与小妾私通,一纸状书将儿子发配,全然不管家丑外扬,改国史就更不必说了,在李弘心中,许敬宗显然是不在乎身后名的,也就是许彦伯为了家族的名声才会找到他这儿。
但许彦伯背后究竟有没有许敬宗指使,李弘对此表示怀疑。
自去岁泰山封禅刘仁轨带领新罗、百济、儋罗、倭国等四国的酋长奔赴泰山参加祭典集会后,刘仁轨便简在帝心,当即就成了大司宪兼知政事(即龙朔改制前的御史大夫剑同中书门下三品),前不久更是直接升为右相(中书令)。
刘仁轨与李义府有仇,如今李义府死在了发配地,当年和李义府同流合污一起整治刘仁轨的许敬宗可不就成了天然的靶子嘛,以目前这种态势来看,即便是许敬宗这种老狐狸也只能避其锋芒。
……………
“府上新来了几位舞姬,学了一曲从西域康居传来的舞蹈,请殿下观之,点评一二。”
许敬宗说话间,李弘注意到四名舞姬以细碎明快的步伐快步而来,乐师们的奏乐节奏一变。
四名舞姬前面两位是唐人模样,但后面两位却是典型的有着异色眼眸头发的西域胡女。四人肩披彩带,数种色彩搭配的彩色衣裙稍稍沾地,裙子的岔口直到腰际。
正是胡旋舞的装扮。
李弘心中想着事,但见许敬宗一副欣赏歌舞的模样,索性静下心来,等等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弘并非第一次看胡旋舞,但胡肆市井之中所见确实不如此处精彩,所谓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不过如此。
忽有琵琶声响,伴随着一声剑鸣,四名舞姬退到一旁,独留一人持剑于场中。
英姿飒爽,体态轻盈。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舞姿矫健,如沧海游龙。
与琵琶鼓乐相配,李弘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又如雷公震怒,大海咆哮,一舞剑器动四方。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一刻,即便原本的精彩的胡旋舞也要沦为配角,只此剑舞便让人神怡目眩。
倏忽声止,舞者也停下了手中之剑,在光影之下手中的剑影却如江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微微荡漾。
这似乎也昭示了它的主人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全程观察着李弘的许敬宗见到李弘的目光被死死地吸引着,不由暗自微笑,等到李弘转头看向他,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乃吾故友之后,苏定方之孙也……苏小娘子,还不快来拜见太子殿下?”
“妾躬问殿下安!”苏小娘子盈盈一拜,原本就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的李弘立刻想起了对方是谁。
曾经在玄都观外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定方的孙女。
“孤安。”李弘赶紧摆好标准坐姿,以示庄重,先让苏小娘子起身,转而对许敬宗道,“邢国公乃国之干城,相公不妨直言。”
“殿下容禀,是妾……”苏小娘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敬宗打断了。
“还是我来说吧,殿下当知道,定方于三年前往青海道凉州任安集大使,调和吐蕃与吐谷浑两部关系,然而在此之前吐谷浑大部便已经被吐蕃吞并了,近四年来吐蕃大相禄东赞坐镇于吐谷浑故地,时常袭扰边境。”
“但我朝三年前历经漠北叛乱、平壤失利,军力财力不足,如今虽有恢复,但皆为灭高句丽所设,凉州唯定方镇守,方使得吐蕃不能生乱。”
“然定方近些年东征西战,本就有旧伤沉疴,偏偏每日殚精竭虑,不得修养……上月更是卧病在床十余天。”
苏小娘子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红了,却强忍着没落下泪来:“为报圣人信重,阿翁决意镇守凉州,绝不言归,亦不许小儿辈回报此事。只是孙辈无能,上不能报效圣人,下不能为祖父解忧,但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苏定方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李弘心想,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如今皇帝风疾复发,朝中之事大都依赖于政事堂的宰相们和武后,而如今朝中大事尤以伐辽东为最,作为朝中才从百济回来、最了解辽东的宰相,刘仁轨圣眷正隆,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种时候,恐怕苏定方上表请辞都不一定能得到准许,更别说他现在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态度了。无他,谁让苏定方是许敬宗的好友呢!
而现存政事堂里,和许敬宗关系好的……只能说万一许敬宗倒霉了,还是有个别宰相不会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