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艳妮蹲在灶口添柴时,火光照亮了她膝盖上的补丁。
那是用林正茂旧中山装袖管裁的布头,针脚歪斜得像蚯蚓爬过的痕迹。
铁锅里煮着苋菜糊糊,掺了供销社过期的玉米碴子,咕嘟声混着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棉铃壳。
三姨送来新腌的雪里蕻时,粗陶坛子还带着地窖的潮气。
白艳妮故意当着林正茂的面掀开荷叶封口,酸冽的气息激得他假牙发涩。
\&您尝尝这菜心,\&她用筷子尖挑出截嫩茎,\&比去年加了二钱冰糖。\&
张锦在门槛上磨剪刀,眼睛盯着坛底沉淀的褐色渣滓——那分明是农药厂处理过的粗盐。
去年收白菜时,三姨也是这样捧着腌菜坛,坛身\&安全生产\&的红漆字被盐渍啃得斑驳。
\&小锦最馋这口。\&林正茂的金牙陷进菜帮,咀嚼声像在砂纸上磨锈钉。
他突然剧烈咳嗽,假牙飞进灶灰里,白艳妮用火钳夹起时,金托上还粘着半片抗癌药膜衣。
白艳妮踮脚够晾衣绳时,蓝布裤腰露出一线红秋裤。
林正茂的永久自行车靠在槐树下,车铃铛映出她随动作起伏的腰臀曲线。
晒干的被单散发出硫磺皂味道,混着棉絮里残留的灭鼠药气息。
\&这被面还是我陪三姨挑的。\&她拽平床单上的牡丹纹,指腹抚过跳线的花瓣,\&供销社王会计说现在时兴的确良。\&
突然袭来的风掀起布料,露出背面暗褐色的经血渍,形状像张倒置的河北省地图。
张锦在井台刮鱼鳞,鱼鳔在青石板上弹跳着。
他数着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去年今日的水渍还留在裤脚,混着海南岛带来的红土痕迹。
白艳妮的塑料凉鞋印在泥地上,鞋跟纹路与摩托车发票上的防伪码莫名相似。
白艳妮靠在供销社柜台数火柴盒,指甲油剥落处沾着磷粉。
林正茂的镀金钢笔在账本上游走,墨迹在\&农药损耗\&栏洇成团乌云。
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融化粘连,像她昨夜被汗水浸透的枕巾。
\&称半斤古巴糖。\&她突然敲了敲印有亚非拉地图的糖罐,\&要带报纸包的。\&
旧《参考消息》裹住糖块时,1967年某篇社论的铅字印上她掌心,与生命线交叠成十字。
张锦在门帘后数粮票,突然发现两张同号纸币。
油污遮盖的发行年份处,1978的\&8\&字被改成了\&9\&。
他听见白艳妮哼起《洪湖水浪打浪》,调子却拐向邓丽君的颤音。
铁锅破洞那天,白艳妮蹲在门槛上捻麻线。
补锅匠老孙头的风箱拉得呼哧响,火星溅到她卷起的裤管,烫穿了去年被农药腐蚀的破洞。
林正茂的假牙在搪瓷缸里泡着,折射出熔铅的银光。
\&这锅补过三回了吧?\&老孙头用铁勺舀起铅水,\&比俺家媳妇改嫁次数还多。\&
白艳妮突然把线头咬断,嘴角沾着的麻丝像根 premature 白发。
补丁落成时,锅底现出北斗七星状的铅斑,正是张锦那夜醉酒后撒的农药瓶位置。
白艳妮在收完的玉米地里捡漏,布鞋沾满晨露。
断秆上的露珠滚进她挽起的袖管,凉意贴着烫伤的旧疤往下爬。
林正茂的咳嗽声从地头传来,他弯腰的姿势像在给某座无形的坟茔鞠躬。
\&您看这穗子多饱实。\&她突然把玉米棒塞进男人中山装口袋,\&留着爆米花给三姨。\&
金丝眼镜蒙上水雾时,他摸到衣袋深处硬化的止咳糖浆,玻璃瓶标签日期停在火灾前三天。
张锦在埂上烧玉米须,青烟扭成股麻花辫。
他数着灰烬里未燃尽的农药颗粒,突然发现白艳妮的脚印绕着灰堆转了三圈——正是当年倒卖汽车时,在海关仓库留下的迂回路线。
白艳妮在腊月二十三扫房时,竹竿头绑的笤帚勾下了房梁的蛛网。
陈年积灰落在她扎着红头绳的发髻上,像给灶王爷撒了把香灰。
林正茂送来的关东糖在供桌上渗着油光,糖瓜裂开的缝隙里爬出只偷吃的蚂蚁。
寒风把窗户纸吹出个窟窿,白艳妮蹲在炕沿熬浆糊。
她用三姨夫给的《红旗》杂志撕纸打补丁,1965年的社论标题正好糊住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