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的。”宋雪衣垂下眼帘,“崔道友不信便算了。”
崔祁听不明白,只觉更似宝黛初见了。
于是崔祁便这么说了:“我见仙子也很面善。”
宋雪衣闻言居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后来还见过姬连一次,那时搅动风云的姬公子已然病入膏肓,他说:“仙子风采依旧。”
其时恰逢宋雪衣带着酆都移民迁回中原,公子重病,仙子落魄,他们从未见过彼此意气风发的模样。
兰陵城出产郁金美酒,但两人都没有饮酒的心思,宋雪衣买了许多米面干粮给饥肠辘辘的族人充饥,自己则要了碗清茶。
姬连还是惯常饮东沧澜,这种茶叶廉价且苦涩,是东海独有的滋味。
“公子所说的三百年缘分可有破解之法?”宋雪衣十分诚恳,“我距红尘仙仅有一线之隔,却迟迟难以突破,实是辗转反侧。”
姬连道:“缘法自生自灭,见了便知,而今多思反倒有害。”
思虑太重于心性无益,道玄有个小故事,小道士问老道士,怎样才能飞升,老道士答要看天意。
小道士说自己会日夜玄修,能否早日得道,老道士拂袖而去,说我教不了你,将弟子逐出了山门。
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宋雪衣懂,她轻叹:“公子指点我数次,还三百年情意不过小事,只是情劫难渡,我委实担忧。”
姬连放下粗陶茶盏,淡淡道:“以你我性情,再过三千年情天恨海也不会出现在你我之间。”
姬连仍是水蓝衣袍,雪发以碧玉发冠规整地束起,他尚是青丝满头时惯用白玉束发,而今再用太过素气,是以他换做了碧玉。
而宋雪衣风尘仆仆,黄衫罗裙皆沾了西域风沙,面色却是红润,应当是被晒的。
西域多荒漠,阳光没有任何遮挡地照射,饶是宋雪衣,几十年下来也晒红了。
初至西域时,酆都遗民并不相信她,她们不识字,早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
为了取得信任,宋雪衣换上西域艳丽的衣裳,和大家一同劳作,种葡萄、晒葡萄、吃葡萄,都快变成葡萄了。
无法,西域北炎山就出产葡萄等几种瓜果,旁的都要依靠行商带来,果农不舍钱财,便多以水果充饥。
纵然离了西域,宋雪衣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葡萄的味道。
但姬连五感有异,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股浓郁的葡萄香气,宋雪衣却主动送了他许多葡萄干。
“一点特产,西域也就有这个了。”
接下盛满葡萄干的荷包,姬连也赠了琅琊城的莲子当做回礼。
收回思绪,宋雪衣笑着说道:“我有一位故人,与道友有些相似,因而发笑。”
崔祁不疑有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此前去北海,也是这样的。”
冰天雪地忽而又转变为亭台楼阁,流觞曲水,崔祁从未见过这等玩意,心下好奇,便从小碟中捏了一枚点心,宋雪衣提醒道:“来源不明的食物不能入口。”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仙子不必挂心。”崔祁将晶莹剔透的点心放了回去,他自认不聪明,但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宋雪衣掩唇而笑:“就怕道友被迷了心智。”
看着眼前从江南水乡变为大漠孤烟,崔祁彻底泄气了,他能看出这些都是真的,若是幻境还能有个破局的阵眼,真的又能怎么办?
宋雪衣抱着胳膊缩在角落,纵然当年墨寒霜出手为她祛除了阴气,却还是没能彻底治愈,不然宋寒衣不会那么早过世。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去掉的,宋雪衣面色惨白,微微颤抖,她又想起了曾经最无助的那段日子,崔祁也沉默了,勉强能束起来的头发被抓散,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啊?
景色又变幻为东海,海浪拍了过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袍,宋雪衣淡淡开了口:“公子终究不在了。”
崔祁正在拧干衣服,他也没问公子是谁,道士岁月漫长,过往也很漫长,总有忘不了的人。
东海之畔曾出了位不得了的人物,世人称其为姬公子,崔祁来道玄时日太短,因而还不知晓姬连的存在。
而后宋雪衣转过身来,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凝望着崔祁,其中盛满了爱意。
失踪多时的小弟子们在此刻也回来了,他们惊愕地看向望月仙子,目瞪口呆。
崔祁也惊呆了,这种眼神他不是第一次见,可这不应当出现在望月仙子的眸中。
幸而宋雪衣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站起身,长舒了口气:“走吧,我们可以出去了。”
方才那一眼,宋雪衣耗费了五百年的道行,她提起裙摆,率先走出洞天,此刻,已破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