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贾母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
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
“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
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
“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稼活也没人做了。”
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
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贾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
“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玩笑一回就完了。”
刘姥姥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
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
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瓜儿、菜儿吃。”
“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
刘姥姥笑道:“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倒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
贾母又道:“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儿的就去。”
“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也算看亲戚一趟。”
凤姐儿见贾母喜欢,也忙留道:“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住两天,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
贾母笑道:“凤丫头别拿她取笑儿。她是乡屯里的人,老实,哪里搁得住你打趣她。”
说着,又命人去先抓果子与板儿吃。板儿见人多了,又不敢吃。”
“贾母又命拿些钱给她,叫小ㄠ儿们带他外头玩去。
刘姥姥吃了茶,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贾母,贾母越发得了趣味。
正说着,凤姐儿便令人来请刘姥姥吃晚饭。贾母又将自己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过去与刘姥姥吃。
凤姐知道合了贾母的心,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
鸳鸯忙命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命给刘姥姥换上。
那刘姥姥哪里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
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书还好听。
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话也编出些话来讲。
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哪里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
“就像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
“我那日起得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爬着窗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
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
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当个什么人?”
“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
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有说:“不相干的,别唬着老太太!”
贾母等听了,忙问怎么了。丫鬟回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
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只见东南上火光犹亮。
贾母唬得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
王夫人等也忙都过来请安,又回说“已经下去了,老太太请进房去罢。”
贾母足足的看着火光熄了,方领众人进来。
宝玉且忙着问刘姥姥:“那女孩儿大雪地里作什么抽柴草?倘或冻出病来呢?”
贾母道:“都是才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再说别的罢。”
宝玉听说,心内虽不乐,也只得罢了。
刘姥姥便又想了一篇,说道:“我们庄子东边,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
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得什么似的。”
“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
“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