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瓷坯握在手中,自边缘用力,碎末夹带粉尘滚落。
依稀记得,它们每一个……都曾被置于指尖斟酌。
哪怕尚是未经烧成的素坯,也证明着时光并未蹉跎。
那若是……
指肚覆上旁侧烧成的光滑釉面,摩挲斑斓绘彩。
五指收紧,精致玲珑的物件儿已然不能被捏碎。
该有的欣慰笑容凝在唇角,犹豫与挣扎的指令缠结着违抗什么。
终是掷了出去,清脆声响分明在地面,却好似传于心底。
破碎炸响回荡,有了开端,情感的禁锢也被逐渐冲淡。
多少日夜的心血铺了满地,不复从前。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它们的出现没有错,甚至大多连瑕疵也不曾有。
一件件被认真赋予了魂灵的物件儿变得残破粉碎,却在止不住的哀伤中莫名酣畅。
只觉着具象的抽象的都在此刻灰飞烟灭。
可亲手塑成的一切,在毁灭时从来不是单向的。
破碎的瓷片高高溅起,炸得四散,锋利的断面毫无阻碍切入手掌。
想笑,应当哭的。
想哭,应当笑的。
泪与笑容一同绽放,扭曲诡异却也合情合理。
看不见自己,但感觉大概是相当狼狈,可又怎么不是相当酷呢?!
痛无法凭空消失,但痛可以转移,也可以分担?
完整表象下是撕裂数次再勉强缝合的残破神经,睁眼不见日月,闭目数界混融。
所惜若非亲手相毁,痛又怎堪相抵?
可好像并不够。
可惜,毁了所念琳琅,却仍未能斩去……
斩去……要斩去什么来着?
要斩什么???
鲜红早已漫过近处的细碎白瓷,思维混沌起来,再拼着抓起一枚碎片,用力握去……
可这方世界,还是模糊了。
再看,又是撕裂后的重组。
这是,朝阳么?
哦,是夕阳。
暖橘色的光打在身上,屏退了冷灰的阴暗。
空街上伶仃而立,不知为何来,也不知道还站着等什么。
近的只见些距离很均匀的树,大约的秋日模样,枯黄的叶子没剩几片,挂在梢上无力的轻晃。
带着迷茫往远些地方望,有不算高的楼,看着扁扁的。
不见窗子的玻璃,只有一个个方形空洞,大白天也黑漆漆的。
视线锁定在一个黑色空洞,看不见尽头与内容的漆黑在瞳孔中变换。
再聚焦,天色已暗,弯月悬空下,滞在半截轨道上的残破过山车头格外显眼。
夜风一吹,车头上红黄的涂装干裂裂成斑块卷起边来,挣扎片刻后稀簌簌落下。
冷月余晖依稀看见过山车背后原应是个缤纷的乐园,过期的乐园。
就像过期的他们……
他们好像应了会来,我好像听见了……
可好像终究也只是好像,我听见,也只有我听见?
他们也变了他们。
意识猛然被拽入过山车头,重复了不知道哪位的平生过往。
破空声与失重感,最终一阵清脆。
玻璃?满地的玻璃?
怎么有点儿疼?
低头看看身上……
这是什么,拔出来。
好长的玻璃碴子,像把短剑一样穿透了手臂!
再拔出来,还有好多,大小不一,长短参差……的玻璃碴子。
不见日月,不知哪儿来的暖光仍能映着遍地寒芒。
原来,一早就都扎进了自己身上啊?
原来,是一同破碎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