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咸丰十一年,岁辛酉。

    太平天国部署二次西征,皇城张灯结彩,歌舞平生,恍然如同盛世。城外却不见多少喜庆,清王朝腐朽苛重,如同垂死的僵木,暮气沉沉。

    长达十年的战争给天下苦主画了个饼,自欺欺人的念头终还未随着战争结束便被现实戳破,日子依旧是望不尽的灾苦连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可秦家村不同,巴蜀多雨多山,七折八绕的群山像是一道屏障,隔开了纷飞的战火和饿死骨后,宁静祥和的犹如世外桃源。

    秦老爷子这辈子顺风顺水,唯一不得劲的便是才干平平。眼瞅着日子一天一天过了,自己准备的棺材都刷上了红漆,而村子依旧毫无变化,他愁得整天抽旱烟,土坯房过不一会儿便烟雾缭绕。

    “秦老爷子,外面又有一伙人来求粮。”他今日吃过午饭后,靠在床上望着外面连绵的细雨,又抽起了旱烟,正是享受之际,便被敲响了门。“已经是这个月第六个了。”

    “村里存粮还有多少?”秦老爷子起身批了件外衣。他们村子隐蔽,与邻村隔了七八十里路,若非必要,两村实在不愿来往。第一个敲响秦家村大门的人,带来了山外的消息,秦老爷子可怜,送了斗米。

    那人见了深吸一口,满鼻大米的清香,顿时喜得直上眉梢,好话一筐接着一筐,把没什么文化的秦老爷子逗得很是笑眯了眼。留宿了几天,又给了斗米,便赶出村子。

    “赶出去吧。”秦老爷子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白色的烟雾后是他精瘦黝黑的面孔。“他们要活,村子也要吃饭,左右都是外人,良心上过一阵也就散了。”

    接二连三的求助打破了秦家村的宁静,绕是他们再吹得天花乱坠,秦老爷子也麻木了,乱世人命不过点头落地,他要为村子考虑。

    “秦老爷子——”他话才落音,便见一人冲来狠狠跪在地上,土坑中积聚的浆水被溅了一身,那人眼都不眨。“秦老爷子,求求您换点粮吧,我们这一大口子都要饿死了。”

    “换?”秦老爷子出了屋,泥地里被雨水浸透,十分湿滑。“乱世黄金不过几石米,你拿什么换?”

    “我祖传的宝贝,铜牛。”那人眼见有希望,赶忙磕了几个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画出鼓胀的肌肉。“我几口子都在外边看着铜牛,秦老爷子可愿去瞧瞧?”

    他瞟了一眼身边低头不语的铁柱,又看着阴密暗沉的天空,一时静落无声,只有抽抽搭搭的旱烟声。“带路吧。”

    村口站着一伙人,妇孺皆是面黄肌瘦,而成年男子都颇为健壮,他们身边有一座两人大的铜牛。那光亮的色泽就像是阴沉金丝木,水过不留痕。秦老爷子见了爱不释手,敲了敲,只觉得指节骨生疼。“就这个?”

    “是,祖传的铜牛。”那人见秦老爷子的举动又是殷勤了几分,忙拍着铜牛的嘴道:“老爷子您瞧这儿,我这牛嘴深处有孔,会奏乐。”秦老爷子听了也摸了摸,牛嘴里面呈波浪形,喉咙深处有几个孔,小指母就能塞住。

    他们村也有活儿厉害的,没事也会做上几个短笛给娃子们放牛时吹,那短笛也是这样排好的几个孔。他收了手,不舍地摸了几下,旱烟抽得更响了。“一石米。”

    “等雨停了,再走吧。”

    铜牛就这样在秦家村落了户,被安置在百年槐树下,村中迷信,槐树吃香火,连带着铜牛也沾了光。而之前那伙人也因为秦老爷子的一时心软,被这连绵的山雨拖住了脚步。两人探究铜牛奏乐的方法,一来二去也话也渐渐多了些话。

    半月后,天终于放晴。秦老爷子又挽留了一日,那伙人盛情难却。但第二天一早,便没了踪影,众人嘘唏人情淡薄,但随后就被铜牛奏乐的事抛在脑后跟。

    那是个晚上,村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老槐树下又燃起了篝火,家家户户搬了个小板凳坐底下。铜牛不过几个孔,但乐声异常美妙,把之前碎嘴秦老爷子用一石米换个破东西的风声彻底压了下去。

    那时没什么娱乐,铜牛响了多久,大家便听了多久。结束后还有些意犹未尽。所幸的是,铜牛一连响了好几天,期间也有其他求助者上门,一来二去的这名声就传了出去。

    说起这秦家村,外人可能还要摸上脑袋想上好一会儿,但只要提起铜牛,便都恍然大悟。于是,秦家村也叫做铜牛村,秦老爷子碌碌一生,唯一贡献便是这铜牛,可惜这秘密埋进了他棺材板。

    可这铜牛的名声到底传了出去,听过的人无一不夸赞好,老槐树的香火又旺了旺,秦家村的叫法渐渐消失在口中,只留下铜牛村。

    您说那秦家村呐?嘘,小点声,铜牛大仙听到了可要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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