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摇摇晃晃了三日。
暗中铺散开的网却如同随着船只压过的水痕那般,一点一点的扩散开,逐渐将整个石城全部笼罩在了里面。
船只停靠在石城附近的渡口。
时怀川被贺宁玉扶着手臂从船舷边架起的木桥走下来,可还不等站上渡口的栈桥,时怀川先顿住了脚步。
这里是— —
蔺子川世界线里,他父亲最后的战场— —竹国边城洗尘渡。
蔺子川的父亲便是在这里战死的。
剑拔弩张的鏖战中,且战且退被逼至江滩,鲜血顺着沙砾染红了水面,尸首沿着江滩线堆叠了十余里地,其中还有不少尸首被水流冲走,成了沿江而下的孤魂野鬼。
而蔺老将军的尸体是在尸堆上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少了一条手臂,只剩单手执剑,用剑鞘撑在腰后让尸首没有倒下,浑身湿透,几乎所有的血液都流干了。
就像是临死还死守着手底下那些将士的遗骸,不允许敌人戮尸残尸,所以守着这些尸首死战至最后一刻……
“已经让人备了香烛纸钱,可需要……”
贺宁玉低头隔着帷帽的纱帘低声询问着,却久久听不到时怀川的回音,抬手掀开了纱帘的一角,却撞进了一双泛红的眸子中。
“……行军之人不需要那么多的规矩,不需要引香渡魂。”时怀川顿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抬眼看着贺宁玉压低声音说着:“我想,蔺子川他也是这么想的。”
说罢,迈步缓缓走下了栈桥。
江边的沙砾似是还沁着洗不去的鲜血,越是靠近水边,颜色越是暗沉。
时怀川伫立在渡口边的江滩上,抬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随手一挥扔进了水里,随即撂袍跪下,冲着江水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下,是替蔺子川磕的。
贺宁玉站在江边,略微屈膝弯腰,对这些战死的将士表达自己的敬意。
而在他背后,许是被触动到,灰衣小厮抿了抿唇,低缓的轻声哼唱起来:
“披铁甲,挎长刀。与子征战哎,路漫长。”
“同敌忾,共死生。与子征战哎,心同往。”
“踏铁骑,逐敌寇。与子征战哎,行无畏……”
渐渐的,声音大了些。
随着他们一起来赈灾的那些将士们纷纷响应了小厮的歌谣,从低哼,到吟唱,逐渐成了震耳欲聋的高歌。
叩拜结束。
贺宁玉弯腰将时怀川扶起来,紧扣住他的手垂眸宽慰道:“这是行军时候唱给战友的歌谣,歌声会送他们回家的……”
“嗯。”时怀川点了点头。
垂眸顿了会,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抬眼扯开一抹笑意:“他们能回故地,我们也,终有归期的,对吗?”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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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话间。
从江滩后的树林里有只信鸽飞落到灰衣小厮的肩头,亲昵的用小脑袋去蹭了蹭他的肩膀,小厮抬手解下它脚边的装着密信的暗色铜管后,恭敬的将铜管递给了贺宁玉。
信是由鄢国都城送来的。
贺宁玉垂眸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淡笑着将纸条放进了时怀川手中,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丞相大人说都城近几日分批出城的人数有所增加,时老师猜猜,接下来进城的路上会有什么有意思的意外?”
“恐怕不止路上……”
时怀川的话音还未落,江水中突然炸开无数个巨大的水花,紧接着好几名刺客兜着一张大网从水中飞身而起,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网中闪烁着隐晦不明的烈烈寒芒,在每一个绳结交错处都有着一方薄薄的扁刃,锋利的寒芒里泛着些微诡异的青色。
与此同时,沙滩边的碎石礁传来了几声嗖嗖之音,转眼便有六七只漆黑的弩箭破空而来,箭尖直指他们两人。
贺宁玉似是早有预料,伸手急拽时怀川往身后一拖,脚下步伐看似慌乱无序,却又巧合般的躲开了两重夹击。
噌— —
灰衣小厮的袖中剑出鞘,唰唰绞碎了好几只羽箭,脚下一蹬,薄如纸的剑刃搅住兜头而至的大网空隙,身形利落旋转,蛮横之力令大网缠上了剑刃,越缠越紧。
灰衣小厮及时脱手扔剑,三两下鹞子翻身后猫着腰就地一滚,重新又守在了贺宁玉面前。
与此同时,随行队伍里的护卫们也纷纷亮出武器,拥簇了过来,一个个严阵以待的盯着四周。
“贺宁玉,私带敌国之人离开都城,该当何罪?”
高举着弩箭的数道人影从碎石礁那边包围了过来,其中似是个领头之人扬声开口,直接就给他们定了罪。
时怀川闻言,了然的扬了扬眉尾。
难怪刚刚下船之时,已经风平浪静到连虫鸣鸟叫都肃萧的地步,这些刺客却并没与选在那时候动手,只因为那时候自己还带着帷帽,让他们即便怀疑却没有实际证据。
如今因为替蔺子川祭拜忠魂而脱了帷帽,将这张脸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