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瑾的心思,除了两分臣子还无法触及的、属于一个防患于未然的帝王的忌惮,全塘能猜到八分。
这猜中的八分心思里,除了孙瑾强按全塘的头,去驱使畏入察事司如避蛇蝎的小徒弟暗掌察事司的意思以外,更多的,是对太上皇开始怀疑朝中除了他这一系以外,所有宗室和臣子的明悟……
这不是好兆头!
上下不和,虽安必危。1
如果不能尽快打消太上皇这样大面积的疑心,那么大吴今后就要彻底乱了……
这才是让从来不挂相的全塘面露苦涩的真正原因。
看着意气风发的孙钊,心生寒彻的全塘一时失了臣子的分寸,来了句:“东莱侯之事恐伤了太上皇的心,陛下去开解开解吧。”
孙钊一顿,意识到全塘话里的深意,笑容便淡了:“这样不好么?”
只要父皇把帝王的权柄都交给他,那么他怀疑全世界又怎么样呢?自己不怀疑就好了啊。
还是说,全塘,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就是不如父皇掌权让你放心呢?
孙钊为什么这么信任全塘?
除了受全塘教导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以外,最主要的是因为自孙钊登基以来,除了身边内宦,全塘是唯一一个立刻把他当成一个帝王敬重、辅佐的臣子!
孙钊当太子当得太久了,久到他现在看着几乎与孙瑾在位时一模一样的朝臣们,依旧下意识的想端着一个太子对待臣工谦逊端方的态度。
太子对臣子谦逊端方是佳话,皇帝对臣子谦逊端方是笑话。
孙钊这五个字一出口,全塘的瞳孔就是一缩,所有思绪回笼,躬身道:“是臣逾越了。”
孙钊恐怕永远也做不到孙瑾那样不动声色的恩威并施。
他将帝王燕居时穿的素黑常服大袖往身后一背,走到全塘身边,微微弯腰,在一直未曾直起身子的全塘耳边略有些自得的耳语道:“再告诉全师一个好消息,皇后已有孕月余。倘朕一举得子,全师就是两任帝师了。”
闻言,全塘“惊喜”的抬头看向神采飞扬的孙钊,涩声道:“恭喜陛下!”
虚扶着全塘直身,孙钊示意了下大殿正中等着的顾毗,恢复了正常音量:“录公身兼数职,也要爱惜自身,繁杂小事多让他们这些年轻的跑腿吧。”说完便也要回寝宫。
全塘退到顾毗身前,带着顾毗再拜孙钊:“臣等为陛下效死!”恭送陛下离开。
顾毗很快起身,见全塘和看客一样的虞惟都是缓缓起身,沉默对视,有些不明所以。
全塘慢虞惟一步出了大殿,同样面色沉沉的两人在殿门外默默一拱手,分道扬镳。
两个年岁相近的大吴权臣,一个回丞相府去处理全大吴的实务,一个带着顾毗去尚书台给自己写开府的圣旨。
顾毗心中还有要让手下尽快去查兖州路马匹运转的事儿,着急回乐安侯府,可前面的新上司却慢慢吞吞,不知在愁些什么。
“全录公?”
万千思绪被打断,全塘回头,一眼就看明白顾毗的未尽之意,摆摆手道:“去吧。”
顾毗恭谨一礼后,立刻快步朝着分隔前朝与内官的宫门走去。
“唉……”看看年轻人矫健的背影,再望望老去的夕阳,全塘长长一叹。
全塘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原来数日前二帝的角力是大吴摆脱现状最后的机会啊!
他应该让小徒弟去撺掇陛下趁机弑父的!
是他的迂腐!是他无知!
竟然为了自己的一身清名,鼠目寸光的拦着小徒弟……
不……在更早之前……在内禅的当天,孙瑾应该就“急火攻心、不治身亡”……
然后大吴的皇权就能如过去无数个帝国那样,父死子替,自然轮转……!
皇权自然更替,朝中众臣就能因此自然更迭,如此陛下趁机给五州本地出身的士族朝中实职,以此遏制吴地士族对军中和朝中的钳制,进而断送宗室蠢蠢欲动的野心……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啊……
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何自己要到国运动荡难平的时候,才明白其中的真意呢?
是他的愚蠢,教得陛下心中留下过高的底线,以至于让大吴走到有了两个同权的帝王的地步……
现在让陛下弑父已经来不及了啊……
怎么办?太上皇还能退么?还愿意退么?
一日比一日看着康健太上皇,到底明不明白他已经错过了“驾崩”的最佳时机?
西去的老阳依旧光辉灼目,刺得已经身陷权力中心这个的全塘两眼生痛,却依旧只能一步一步往这巨大泥淖之中的更深处,踉跄而行。
而一直竭尽所有心力,一次又一次爬到干岸上,妄图看所有醉心权力的人在泥潭里挣扎翻滚的萦芯呢?
她今天上午还干干净净,下午就因得知费县战事而湿了鞋。
她以为这次还能像以前那几次一样,踩着提前预报好的东莱侯的脑袋回到岸上,结果又被水鬼一样的柏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