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35年
夜深露重,夏夜聒噪的蝉鸣也在这个时候噤了声,今夜月朗星稀,乳白色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茂密枝桠投映下来,蒙上了一层翠意。
此处地处偏远的山区,野生植被茂盛,又正值盛夏,零星飘落的树叶混杂入松软的泥土,没过多久就开始腐坏,散发出一股青涩的味道,浓重,但是不难闻。
林深枝密,月色之下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小路,向着山顶延伸过去。这条小路并不显眼,若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小路约莫两掌宽,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路面不见半点草植,明显是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结果,大抵是往来挑担贩卖私货的货郎,为了抄近路而留下的杰作。
山中静谧,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虽然轻盈,却依然算是午夜深山之中的巨响了。不消多时,脚步声近了,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狭窄的山路上。
那人身形纤细,蹬着一双玫红色的,金线缕杜鹃花的鲜亮布鞋,鞋面洁净,鞋边却裹满了软泥,看起来有些狼狈。
腿上穿的是一条呢子面绒裤,这种料子很稀罕,若不是家里留洋读书的二堂哥带回来两匹,满镇子里也找不到更多了。
身上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对襟小衫,用的是镇上薛记成衣铺里最好的料子,量身剪裁,十分可体,只是一路上枝丛林茂,微微散开的衣袖被树枝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右手的手腕处尤其严重些,已经被划成了几绺布条,凌乱的垂在手边。
白皙的皮肤,鹅蛋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高高梳起的翘马尾,看模样,左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步履匆匆,行色匆匆,沿着这条林间小径行到半山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是脸颊绯红,额头微汗。但是她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心中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2.
未过多时,山脚下多了数十支火把,宛如成群的萤火虫一般,围聚在山脚下。
站在一众人最前面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少妇,打扮的干净利落,穿着一身缟素,身边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同样的一身素缟,腰间还系着孝带。
“四少奶奶,有人看见小姐就是朝着这边山上跑去了。”有底下人凑上前来回报。
“围山,放火。”年轻妇人冷漠地说。
“放火?四少奶奶,这……一放起火来,小姐恐怕……”底下人的还有些犹豫。
“尚静淑,身为尚家继承人,谋害家主,偷窃族谱,还毒害了我的夫君,她的亲四叔,这样的蛇蝎之人,死不足惜!家中族谱尚有副本,可以抄录,只是万万不能让这小蹄子逃了,放火!”年轻妇人朗声说道。
“是!”底下人再未犹豫,数桶火油,十数支火把被投入山中,又有数十人在山腰间伐树,造出一道隔离带,借着风势,火苗朝着山顶飞快的蔓延而去,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山火便窜的老高,深夜之中,映红了半边天。
七八岁的小男孩尚且懵懂,他朝母亲身后躲了躲,悄悄的拉扯一下母亲的衣角,“阿妈,为什么要烧山?为什么要抓淑姐?是静淑姐犯了什么错么?”
听到男孩的声音,年轻妇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粉雕玉琢的脸颊,“德善乖,阿妈不会伤害你静淑姐的,只是想要吓吓她。她犯了错,犯了大错,只要她肯承认错误,阿妈不会怪她的。”
年轻妇人说完,站起身,朝着身边的丫鬟低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把德善带回去,哄他睡觉。”
一边的丫鬟不敢多言,抱起小少爷,便朝着老宅的方向走去。小男孩懵懂无知,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一夜,落在他眼底最后的景象,是一片被烧红了的天际和阿妈决绝独立的背影。
3.
火势越来越大,比烈火更快抵达的是灼灼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
静淑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奋力的将面前的枝桠拨开,朝着山顶奋力前行。
不知不觉之中,两行热泪缓缓落下,顺着脸颊一直往下低落,打湿了身前的衣襟。静淑顾不上擦拭滴落的眼泪,又或者她根本不想去擦拭眼泪。比起此时的性命垂危,她更加在乎的是一个解释,是一个真相。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四婶,此时竟然下令放火烧山,非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四婶,原来在你心里,从来没有原谅过,原来在你心里,家主之位,竟是如此的高于一切么?
带着满心的疑问,静淑终于到了山顶,但是眼前却是一处陡崖,别说下山的路,就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左手边,十五步。”一道清亮的声音在静淑的耳边响起。若是换了旁人,早已经被这深夜之中的无名之声吓得失魂落魄,而静淑却一反常态反而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
“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