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平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却让箫敬觉得心神剧震,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而后双膝一软,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奴婢....”
心绪大乱之下,只有一声声奴婢,却再也想不出下文。
“萧伴伴,在你心里,朕怕是与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般无二罢?”
语气依然很平淡,但箫敬早已是脸色煞白,听到这句询问更是吓得肝胆欲裂,拼命的在地上磕头,“皇爷明鉴,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如此去想皇爷!”
“切莫妄自菲薄,你如今只有一个胆子,已是将朕当做三岁小儿般糊弄。若是给你十个胆子,朕一时还真想不出你会是何等面目。”
说到此处,朱佑樘的眼神中已是透着寒意,他将身体前倾,那双冰冷的眸子紧盯着箫敬,声音放轻,语速放慢。
“是赵高?是张让?是宗爱?还是那李辅国,仇士良?”
这每一个人名都代表一個时代宦官的巅峰,有的曾经矫诏篡权导致一个帝国的覆灭,有的曾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继而陷入混乱,最终走向灭亡,有的曾经废立天子,还有的曾经弑杀亲王乃至皇帝。
而每听到一个人名,箫敬的脑袋就嗡嗡的响上一阵,没有一丝一毫去辩驳的勇气,只有更拼命的在地上磕头。
这暖阁内铺着地毯,他却仍是磕得鲜血横流,束发的帽冠也掉在一旁,整个人披头散发,状若癫狂。
打着哆嗦着嘴唇像个复读机一般,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朱佑樘面沉如水,任由这位相伴十数年的贴身太监跪在自己脚下拼命的磕头,却不作任何回应,最后索性阖上眸子,指节在檀木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敲打的即是扶手,更是这个贴身陪伴他十数年的萧伴伴。
作为皇帝,他自然希望自己听到的全是真话,希望任何人都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世上最难参透的是人性,而人性惯于说谎,善于欺骗。
朱佑樘明白这个道理,他高坐云巅,能容忍那些朝中大臣阳奉阴违,可以容忍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可他却决然无法容忍自己的身边人也欺骗自己。
只因这萧伴伴是他的耳朵,是他的眼睛,他要用这对耳朵,这双眼睛,去看清隐藏在人性迷雾中的真相是非。
若是连这双耳目都欺瞒自己,他这个皇帝便会沦为一个聋子,瞎子。
十五年的情谊,他不想因此事废掉或是换掉这位贴身伴伴。
但他要让这双耳目经此以后,永永远远也不敢升起欺瞒自己的心思。
因此弘治皇帝才会一改往日的宽厚随和,在此刻狠下心肠,任由箫敬磕得鲜血横流,这是敲打,也是让他牢牢记住这份痛。
直到箫敬磕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摇摇欲坠,朱佑樘才终于睁开眼睛,而后眸子里的冰冷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疲累,“罢了,你起来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然而箫敬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是机械的磕头,机械的重复着奴婢不敢。
“来人,将你们的老祖宗搀起来。”
随着弘治皇帝的一声令下,从暖阁外头忙不迭的进来两个宦官,哆哆嗦嗦的走过去将箫敬搀扶起来。
此时箫敬的那张脸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眼泪与鲜血混在一起,又顺着面颊流入脖颈,朱佑樘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而后问道:“萧伴伴,你可知罪?”
“奴...奴婢知罪,奴婢万死欺瞒皇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朱佑樘又问道:“前几日太子问你要的那套宅子是作何用处?”
“奴婢派人查过了,是卖与那个夏师傅的,卖了四百两,也....也可能是五百两,具体的奴婢不清楚,请,请皇爷明察。”
说到最后,箫敬已是有气无力,脑袋里亦是阵阵眩晕,若不是有人搀着,恐怕早已倒了下去。
不过他心里清楚,皇爷既然还向自己问询事情,那自己这条命便是保住了,地位也大概率是保住了。
“搀着他下去罢,再去请太医给你们的老祖宗好好治伤。”
“喏。”两个宦官规规矩矩的应诺,将老祖宗搀着往殿外走去。
很快,就有几个太监抬着地毯进来,开始更换暖阁里那张沾染了血迹的地毯。
“切记莫要丢了,仔细清洗一番还可再用。”
嘱咐一句,朱佑樘将靴子抬起一些,又拿起手边的那本书翻看了起来。
书是闲书,而且是话本,似这样的读物,他以前从没读过,也不会去读,但这本书是自己太子拜的那位师傅所写。
有句话叫做字如当面,见到一个人所写的东西,就像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