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认识史早期,宇宙的相貌向来隐含着一个特别的假设,那就是万事万物处处彼此连续。庄子讲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可近代以来的物理学说却否定了这点,他们讲粒子是一份一份的,能量是一份一份的,把一块蛋糕不停细分,在分子级它就不再是蛋糕,到了更微小的尺度,它甚至不再是粒子也不是能量,连质量也不存在,最后也不再能够被细分。就这样,离散与连续的矛盾正如有限与无限之矛盾一样成为了认识世界的基本问题。
丹枫白凤讨厌离散。可她却又深知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却都是有限可分、处处是空的模糊的一团。
哪怕是她的思想,也是在她认识不到的间隙的空中,是在光一份又一份的干涉中诞生的。
而在她的认识中,唯有、她也只相信有那么一种东西能在有限之中触摸到无限,能在离散之中触摸到连续。
那就是理性。
由理性派生出来的数学则是衔接两者的工具。
在她的意识中始终存在着一句箴言:“美是真的顶点”。
为了变得最美,她也要变得无与伦比的真。
因此,在她自我认识中的身体,每一条线条都是由函数定义而成,只要计算力足够,每一条曲线都能无限可分。为了最大的模仿人类,她迄今还在不停调整自己每一处的函数,在减去冗余的定义,而合并多余的定义,在完善这一模糊的、现在尚且连脸也基本看不清却又绝对准确的人体,在为每一处的起伏而进行准确的数学设计。
负伤的远闻被展开八条手脚的老山背在身后。蜘蛛背着蜘蛛在走出连接舱时便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轻盈的风从前方吹来抚摸着他们的面庞,但身体却被吸引向前。两个人只能任由自己委身于人造的重力,像是熟睡的孩子落入了母亲的胸膛。
周围的墙壁犹如环形都市的走廊,从上到下到处是各种各样像是门户与窗口的几何图形。这些几何形状的内部都有一些像是点阵的东西正在移动,有的移动得很慢,像是在精细地雕琢最细处装饰的纹理,而有的移动得很快,仿佛一切都已注定。
只过了一会儿,从其中一扇窗口里,某种原本依附在其上的东西脱落了。在它脱落的瞬间,连接它的架子发出一阵明亮的火光。
抬起头的老山看到那是一架运输船正在向着他们原本过来的地方飞去。
这里是丹枫白凤的发射井,是横穿了整个丹枫白凤的大空洞。
从发射井的最深处传来了银白色的闪光。在看到这闪光的瞬间,两个人落入了水中,顿时接近窒息,等到从水中脱出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
然后他们便也来到了丹枫白凤的面前,看到了无甚奇巧的圆大厅,也看到了丹枫白凤的数学所设计的自己。
老山颤抖了,远闻大声说:
“让我们回大火吧。我们已经完成我们的任务了。”
人形说:
“你们还不能走。”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遭遇的一切,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远闻声音的洪亮让老山更加颤抖。
他们是有秘密的人。
可是一个人,一个能动的人是最不能保守秘密的。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保护你们。”
丹枫白凤说。
老山怀疑地抬头看了投影一眼。
只见丹枫白凤拍了拍手,大厅的顶部便显出来自恒星系边缘的景象。两个人都看到了一艘标准的运输船,一艘像是刚刚他们从发射井中看到的脱落的那个东西,正飞翔在星空的背景中。
透过舷窗看里面,另一个“远闻”和另一个“老山”正在商议回到大火之后的事情。他们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感到欢快。
“你把我们复制了。”
远闻瞪大了眼睛,说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不知所措。老山则在极度的绝望中收拢了自己所有的肢体,屏住了呼吸。
在这个世纪,除却社会关系的承认外,人与复制人几乎是没有区别的。换而言之,如果大火星系和同乡会没有识别出或者……干脆就是主动承认并接受了这一结果,那么这两个复制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代替他们活下去。
反正都是一样的嘛。
然而在他们进入外层空间的瞬间,一些小型的肉眼几乎看不见、雷达也侦测不到的东西从尘埃的背后,从虚无的隐身中,因高速的运动而显出了自己的形状。
其中的一些依附在运输船上,接着,一种针对大火人体质的化学气体在运输船中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飞船被劫持了。
模糊的人形低下了自己的眼睛,她拍了拍手,顶上的投影便霎时间无影无踪。
“现在,你们知道你们离开这里会发生什么了吧。”
远闻还不明白,老山却猛地放松下来,纤细的四对手脚不能再支撑他的站立。他一下子跌倒在地,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知道他们安全了。
丹枫白凤只是需要一对诱饵。
尽管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