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骤然远去。
耳边尖锐的鸣叫盖过了一切,眼前漫起迷蒙的黑雾,空气阴冷又沉重,从四面八方压下来,压下来。
他听不见,看不见,无法开口,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唯有指尖那一点柔软的触感牵扯着快要崩溃的意识,让他从那名为“绝望”的、无光的深海,挣扎着浮上水面。
即使这已是一片死海,他也还没有沉下去的权力。
他强行把一条船拉到了这片死海上……他至少得保证它不会沉下去。
泰瑞缓缓起身,心中空茫茫一片,听见自己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
“他大概……是迟到了。”他说。
迟到了,急急忙忙地跑在台阶上,在死亡无声无息地降临的那一刻,或许还在担心着会被老师责罚,被同学们取笑……
他似乎,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就倒了下去……真好。
泰瑞绕过那小小的尸体,继续往上走,平缓的声音冷静到麻木:“孤舟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接受各种测试,拥有魔法天赋的都得来学院上学,只是分配在不同的班里……”
十二层以上就是课室,但泰瑞又往上爬了五层,目不斜视地走过好几间课室,才停在一扇半开的门前。
他伸手推开门。
课室里安安静静。幽绿的光从落地的玻璃窗外透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恍如一场怪异的梦境。
这一班的学生都穿着蓝色的长袍——深蓝与浅蓝相间,像起伏的波涛。
像凝固的波涛。
泰瑞仿佛完全看不到那些倒在自己座位上的尸体,直直地走过成排的桌椅,最终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端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向自己的朋友们咧嘴笑,仿佛变回那个有点没心没肺的、十七岁的少年。
“这是我的座位。”他说,“我就坐在这里。今天……”
他探头向前望了望,讲台上的骨骸穿着一身属于牧师的白袍。
“今天是……”他喃喃,却再也说不下去。
他不记得今天上什么课……他们有三门课程由曾经的牧师传授,可他分辨不出那是哪一个……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
他试图转头去看同桌的课本,可他好像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长久的寂静之中,吉谢尔走到他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并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在她求助般回头的时候,泰瑞突然抬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头埋入她的怀中,压抑的低泣瞬间爆发成绝望的哭号。
他没有家了。
.
埃德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高塔——灰白细长,质朴无华,没有雕刻,没有文字,肃穆到圣洁……死气沉沉的圣洁。
这是原本那个世界留下的建筑……“花园”里保留了更多,但这里似乎只剩了这一座。
他伸手轻触坚硬的石砖,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波动。
这个世界的力量核心仍是特林妮的蔷薇,所以它虽被称为孤舟,学院的标志却是一朵蔷薇花……仿佛代表这某种希望。但从进入这里开始,埃德就没有感觉到过那朵蔷薇的力量。
它显然已经彻底枯萎。
他倒是能感受到萨克西斯的存在。他们头顶那轮绿色的“太阳”像一只充满讽刺和恶意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噬魂者萨克西斯,在“孤舟”被创造出来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消灭——这是泰瑞之前告诉过他的。
现在看来,不只是“消灭”……他们用萨克西斯的灵魂之力,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日与月。
然而自愿的牺牲与被迫的献祭是两回事。孤舟的创造者们必然做好了各种准备,但一个满怀怨恨的强大灵魂,是没那么容易被“彻底消灭”的。
“你觉得是萨克西斯毁掉了这个世界?”伊斯问他。
埃德摇头:“我不知道。但他也必然不会用心保护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生机似乎是一瞬间被带走的。他们留下了几个人陪着泰瑞,其他人分散查探情况。因为是上课时间,学院之中,几乎所有的尸体都集中在课室或实验室里,没有任何被攻击的痕迹,也没有反抗的痕迹。
学院之外的普通人,更没有反抗的可能。
“孤舟”沉没得无声无息。
而在沉没之后,这个再次失去生命的世界,被做成了一个“茧”。
就像曾经包裹着达里埃尔的那个茧一样,是保护,也是禁锢。这里的时间是流动的,只是与外界的流动或许并不相同,谁也不知道,此刻他们原本的时间线上已经过去了多久……但他们又无力破茧而出。
“他的力量比我强……很多。”埃德平静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