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晏凌与魏城主说着话,  从正堂里走出来,就看见林然站在亭子里。

    她披着件白裘,只简单梳了个小髻,  剩余的白发披散下来,发尾垂在腰后轻轻地晃。

    他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便像覆着薄冰的河面一点点融化,化成初春素潭的水,  余出清冷的暖意。

    他正想叫她过来,  就瞥见亭边的人影。

    青年背影挺拔,  有一副宽肩窄腰的劲瘦身段,  像头矫健的金狮,抱臂懒懒倚着柱子,  转过头来时,露出一张英姿勃发的脸孔。

    元景烁,玄天宗的首徒,  仲光启的弟子。

    晏凌其实记得他,  不是夜宴,  是更早之前,  燕州的时候。

    剑阁,  江剑主,  他,他们找了林然很久,却意外在燕州遇见。

    当时他差一点就抓住她的手,  差一点就能把她带回来,  若不是妖主搅局,  她会一直好好地留在剑阁,  就不会有这许多年的波折与分隔,  物是人非,好像各自在自己的路上,只能背对着走得越来越远。

    那时她就与这个人在一起。

    他不说,但他一直记得。

    云天秘境,燕州斩妖台,直至今日,他都没有忘。

    他也忘不了,忘不了那种抓不住的、竭尽去靠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的无能为力。

    从那时他才真正明白,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珍重的人不被伤害。

    当日斩妖台无力坠落的少年已经成了高大的青年,在夜宴时当着全城人的目光平静地杀人,又能堂而皇之从正堂里跑出来,懒洋洋倚在亭边,刀柄一下一下拂着她肩头狐裘的绒毛,有一点轻佻的亲昵,被她气哼哼地拍开,他也不以为意。

    他们不知已这样说了多久的话。

    晏凌望着元景烁,青年似有所感,也懒懒望过来。

    他的眼神有一种桀骜的冷漠,蕴藏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敌意,像刀尖悬着的一滴冰,你说不清它是会不影响任何人地坠下来、无所谓地落碎,还是猝然化作一道冰冷的杀意、割开任何觊觎者的脖颈。

    这是一个说不上是正气还是狂邪的人。

    晏凌没有回避他锋利的目光半分,目光清冷,淡淡望着他。

    魏城主突然觉得周围冷了一圈。

    他脸上保持着社交微笑,悄悄揉了揉胳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暗暗把这群不省心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

    三山九门了不起啊?首徒了不起啊?

    他真后悔,他那天就不该开城门,就不该把这群祖宗迎进来!

    他顺着晏凌的视线望去,就转到亭子里,先看见了元景烁,然后就看见里面那个年轻的姑娘。

    他一下啥都明白了

    ——合着是这位最大的祖宗啊!

    魏城主印象可太深刻了,那天夜宴,他急匆匆下了船,气都没喘匀,就看见这姑娘掀起裙子就往湖里跳。

    然后一群人二话没说也跟着跳,下饺子似的往水里扑腾,有男的,连女的都有!

    那是雾湖啊!又不是泡温泉,堂堂一群首徒,跟他妈急着投胎往水里跳,震得他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最后便是剑阁这位晏首徒和玄天宗那刀疯子一起先把人带上来,都游到湖边了,抱着人昏迷的姑娘,硬是谁也不肯松手,要不是北辰法宗那个女首徒把人抢过来,魏城主都怀疑他俩是不是能当场打起来?!

    魏城主只要想想当日,这几个首徒站在腿高的湖里,衣衫湿透,衣服紧紧裹着劲瘦的身体,结实裸|露的皮肉被融蚀出伤口,滴答滴答落着水和血,一个怀里抱着人家姑娘,另几个像发|情的公狼一样死死盯着对方,就觉得离谱

    ——就离谱!就离谱啊!!

    魏城主这辈子没看过这么离谱的事,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他早听人议论过,说这年轻姑娘跟那血祭北冥的妖主有私情,是妖主的爱姬,一刀捅死了妖主,还能活蹦乱跳往小瀛洲去,他之前全当笑话听——妖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不世雄主,跺一跺脚九州都得跟着颤三颤,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命丧一个女人手里,结果现在亲眼所见,呵,那可真不一定。

    这美人,能让这些个心比天高的天之骄子上赶着往雾水里跳,妖主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娇妆长袖甩一甩,笑靥如花偎在怀里,素手往脖颈那么一挂,勒死个霸王又有什么不可能?!

    谁也不知道魏城主心里的小剧场有多么丰富多彩,当事两人更是毫不在意。

    元景烁眼神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打量,他就那么散漫地倚在亭边,哪怕他们都走了过来,他也没有半点走开避嫌的意思,连望来的目光,都是坦然玩味的审视。

    晏凌神色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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