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叶家大郎下葬过后,又连下了三天雨,直到今天终于放晴。
院子里泥泞不堪,坑坑洼洼地看着像是堆积起来的要吞噬人的骷髅,阳光折射出粼粼碎光,一直折进姜芷的眼睛里。
姜芷头上裹着白布坐在门槛上,怀里还窝着个娃。
“唉。”
这是她今天第二十三次叹气。
按规矩,死人过头七,需要在大门口挂白灯笼,设灵牌,焚香明烛,供献酒肴祭奠。
可是家里一贫如洗,别说焚香明烛,就是一个大白灯笼她也拿不出。
叶家大房几代单传,古早的流言里,叶家恍若中了什么诅咒,注定血脉单薄。
然而,到了叶大郎这一代,送子观音娘娘到底眷顾,诅咒谣言不攻自破。
原因是叶大郎她娘争气,一口气给叶家生了五个。
就是因为孩子生太多,叶大郎他爹早早地见了阎王。传言他是被活活儿累死的,毕竟要养一家七口人不是?
叶大郎他娘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遇到天荒灾年,拼了命也只护住了仨,现在只剩下俩——叶二郎和叶小妹。
叶老太是个十足的精干女人,她一辈子虽然只活了不到四十岁,但她培养出了一个秀才,就是叶大郎。
虽然她在世的时候,没有享过一天福,但她死后得了秀才娘的美称。
可惜了,天妒英才。
叶大郎在七天前从县学返乡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半截身子埋进了乱石泥浆里,当场毙命。被挖出来的时候,整个上半身全都烂了。村里的大夫过来瞟了一眼,还好心帮忙给整理了遗容。
秀才公突然陨落,让这个人才匮乏,本以为出了个秀才公,有了扬眉吐气资本的叶家湾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而姜芷又是怎么嫁给叶大郎的呢?准确的说是原来的姜芷。
原姜芷的父亲姜令安是镇上的私塾先生,原先也是个秀才,但天资有限,多年科考升级无望,因此才彻底冷下心来,做了永安镇上的私塾先生。
他是叶大郎的开蒙老师,也是他的贵人。
姜令安深感叶大郎聪慧,虽然家里穷了点,但金鳞岂非池中之物?迟早会“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因此姜令安进行了提前投资,不仅资助叶大郎求学,还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他。
这就很绝!
姜芷带着薄财嫁进叶家,同时也成了叶家湾的风云人物。
毕竟在一众泥腿子的眼里,姜芷是秀才家的嫡亲女儿,算千金大小姐之列,没想到竟然会下嫁给穷地叮当响,还要坚决送大儿子读书的泥腿子叶家。
嫁进叶家的第一年,强势的叶老太就因为长年累月的劳累堆积,一命呜呼。
原姜芷虽没有了婆母蹉跎,但也不轻松。
叶家本来就穷,叶大郎还要读书,虽然靠着姜令安资助,但叶家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叔子和小姑,一个九岁,另一个八岁。
关键是,她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姜芷的嫁妆在安葬完叶老太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后头慢慢地越过越穷,直到半年前叶大郎考上了秀才有了官府补贴这才让家里逐渐宽裕起来。
结果好景不长,叶大郎意外死了。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红白喜事最费钱,特别是白事。
人死之后,必须热热闹闹地办一场,而且棺材里封的还是叶家湾最富盛名的秀才公,那就得更隆重了。
于是这一场白事掏光了叶家大房。
请阴阳先生定墓穴,报丧,连夜抄家伙挖坟堆砖。还得请乐人吹弹三天,灵前不能断弦。请人哭丧,请前后帮忙的人吃饭,还得准备一顿大席面。
这些都是简化的仪式,如果富裕一些,就不是三天而是停灵七天,或者七七四十九天,请和尚道士诵经超度了。
简直不敢想,穷地叮当响,死就死了,还得办一场欢送仪式,掏干净家里的库存,简直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了。
姜芷揉了揉太阳穴,肚子里空荡荡的,她将怀里的三岁小娃叶珩放到床上,准备顺着记忆去看看米缸。
她是三天前叶大郎下葬时穿越过来的。原主因为雨地湿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撞在了棺材上,当场殉夫。
姜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从这具失了魂魄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一堆农村妇女劝她别求死,家里还有儿子,年纪还那么小,刚失去父亲转眼没了母亲,多可怜啊。
姜芷眼泪哗哗地,忍着痛再三保证不会殉节后,那群妇人才放过了她。
就这样,姜芷“哭哭啼啼”地看着“夫君”的棺材不断被填埋,最后撒豆甩饼的时候,她还偷偷上去踩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