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保温箱里住了两周,这两周的时间孟升变着花样给孟琦琦补营养,孟琦琦每隔两个小时吸一次奶,然后每天下午两点用保温箱送到医院里,开始只能隔着nicu的玻璃远远地望着孩子,她还是粉粉的、小小的,只戴着尿不湿,头上套着小眼罩,除了额上黑色的胎发,和周围的小婴儿看不出什么区别。
第二周的时候,孟琦琦可以穿着防护服进去了,搁着乳胶手套抚摸她,她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女儿可以撤掉氧气之后,护士把她放在孟琦琦裸露的胸前,做皮肤的抚触,练习哺乳,女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舒展了,脸色也变得粉扑扑的,可爱极了。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孟琦琦什么都不去想,只专心做一个母亲,她的小女儿除了出月子的时候肠绞气哭闹了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很乖。快百天的时候她就追上足月宝宝的身高体重,变得白白胖胖了。刚出生的时候眉毛很淡,只是浅浅粉粉的印儿,现在慢慢的,形状明显了,整整齐齐的两道剑眉,那双眼睛沉静又机灵,孟琦琦喂奶的时候总望着女儿默默出神……
孟升签证只办了三个月,他本想带女儿和外孙女一起回国,但孟琦琦却不置可否。顾子衿说:“还是别让琦琦回来了,在那边至少还清静。你回来我就准备过去,提前退休我也快办好了。”孟升还是担心老伴儿的身体,顾子衿说“你别不信,我现在没问题了。”她在视频那边把手机固定好,起身向屋子后面退了好几步,来回走了两趟,虽然两个肩膀还不是一般高,但是步子已经不跛了。
孟升离开之前是诸事不放心,尤其担心孟琦琦的情绪,她过于平静,甚至有点刻意遗忘,他夜里睡不着总会翻看那些讲抑郁症的公众号,越看越心惊,他宁可孟琦琦哭诉或者愤怒,至少这是情绪宣泄的正常形式。
顾子衿说:“女儿骨子里有傲气,这点像我,她从小就重感情,有责任心,这点像你,你看她对孩子,她舍不得的。”孟升活了大半辈子,似乎并不了解身边的这两个女人,他一直认为她们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往往因为自己的力不能及而痛苦,然而事实证明他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
孟琦琦说:“你看她,这么乖,我自己没问题的。”
孟升跟女儿商量着在客厅装了摄像头,他说想他外孙女的时候可以打开手机随时看到她。
他还买了一个大大的画架,支在客厅的窗户前,窗前能看到大片的苏黎世湖,偶尔天气好的时候,湖水湛蓝得耀眼。
孟升说:“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有这样一个画架吗……”
孟升已经不可能再从孟琦琦眼中看到欣喜和快乐了。他时常觉得亏欠,女儿梳着羊角辫求自己买洋娃娃的时光似乎就在昨天,可一晃眼他已垂垂老矣。女儿少女时的形象他很模糊,那几年他醉心自己的事业,开完大会开小会,吃完这局吃下局,等他事业低潮时,蓦然回首,发现女儿已经是大人了,无论他买什么礼物也不可能哄她开心了,如果不是因为孝顺,女儿更愿意躲着他。如果有人问孟升为了女儿他可以付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说“生命”,但一辈子快过去了,在女儿最需要他的那几年,却连最起码的陪伴也没做到。
爸爸走之后,孟琦琦常抱着孩子在大大的画框前发呆,她时常感到恍惚,过去的几年如同发了一场梦。她都快回忆不起来这个浮光掠影的梦是从哪里开始的了,是在香港那个高层公寓的满窗星空下吗?还是那个海风微抚摇摇曳曳的游艇上?那张让她牵肠挂肚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难道是她的命格不配吗?难道就连她怀里这个柔软的小人也是一场梦吗?
孟琦琦每天都很害怕,她需要孩子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前,无论做饭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甚至洗澡的时候,她害怕这是一场长长的梦,梦醒了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
白天,围绕着这个两三个小时就要吃喝拉撒睡个小觉的小人儿,孟琦琦可以忘了自己,活得很细碎。有时候喂着奶自己也会昏昏欲睡,可漫漫长夜、万籁俱寂时,她的脑子就会格外纷乱和清醒,痛苦就会变得汹涌和清晰,她不得不像动物园里的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直到黎明时疲惫袭来。
一闭上眼,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接踵而来。她的过往好像被针孔摄像机偷拍下来了,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白,无论是对爱情还是金钱,她的欲望赤裸裸的,她的底线一再被拉低,所以这一切怎么不算是自投罗网呢?吕一帆那美好的皮囊多有欺骗性啊,她要撕掉自己的淑女面具,好好看一看吕一帆都背着她做了什么!果然,在雪花一样飘飞的钞票之中,还有无数美女缠绕着他,每一张脸都是缪娜的脸,甚至还有郑越颖的脸,她感到恶心……可是吕一帆伸手要她救他,那眼神像个无辜的孩子……孩子!孟琦琦忽然惊醒,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直到身边的婴儿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她才能从陷落中清醒。
如果不是社区的定时随访,孟琦琦很难分清自己的现实和梦境。社区的义工告诉她,孩子满三个月后可以去参加每周三上午同月龄宝宝的社区活动日,这成了她现在唯一的社交活动。来参加活动的有十来对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