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尔还记得那个晚上。

    如往常一般寒风凛冽、月色黯淡的夜晚，瑞尔送别了教堂内最后一名信徒。

    当他正准备关上教堂的大门时，感知之中，不远处的路灯柱后，隐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艾薇尔小姐，这么晚了，您还在外边卖火柴？”瑞尔轻声呼唤道，目光径直投向那个躲藏着的娇小身躯。

    话音刚落，就见小小的身影径直走出黑暗，来到被煤油灯照亮的地方。

    熟悉的面容，但神态却与先前瑞尔熟知的艾薇尔却有些许不同之处。

    掌握灵性的权柄，对于这些精神与心灵领域的东西，他总是会比别人更为敏感。

    艾薇尔，她依旧手提一只装满火柴的破旧篮子，衣着单薄。

    她的小手早已冻得通红，有些瑟缩，但是目光却始终平静，甚至在眼眸深处藏匿着化解不开的悲伤。

    瑞尔如同没有觉察到艾薇尔的异样，笑呵呵地推开了半掩着的大门：

    “外面太冷了，进来坐坐吧，艾薇尔小姐。火炉已经烧起来了，能让你暖和一些。”

    艾薇尔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艾薇尔小姐，一个舒适且隐秘的环境，才更适合交谈。”瑞尔道。

    艾薇尔犹豫了一下，看向瑞尔柔和的眼神，她叹了口气，乖乖地钻进了教堂大门的缝隙。

    瑞尔将门关上，灵性的光辉一闪而逝，封闭了所有的窥探，隔绝了外界。

    起居室内，壁炉中的火苗静静燃烧，照亮了艾薇尔略显迷茫的小脸。

    “神父先生。”艾薇尔眼中倒映着火光，“您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是一个很有哲理的问题，我不确定您这个年纪是否能听懂，但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惑。”瑞尔正色道，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神父。

    艾薇尔的突然而至，让瑞尔心中有了个猜测。

    【心灵迷阵】这个魔法，他也研究过了，发现比起“心灵迷阵”这个名称，用【心灵迷宫】这个说法来讲，似乎更为准确一些。

    迷宫模糊道路，围困心灵，所以心灵迷阵这个位于艾薇尔心灵深处的魔法，其效果，可能并非引导，而是限制。

    至于限制的是什么......瑞尔抬头，看向眼前的艾薇尔，眼中忽明忽暗。

    为了验证猜想，灵性于他眼中绽放，周遭的一切转瞬之间变得扭曲而抽象，宛若失真的油画。

    童话世界若有所感，却被散发着常人难见微光的教堂阻隔了感觉。

    先前解析了大半的心灵迷阵，再度展现在他的眼前。

    不出所料，眼前的魔法，不知因为何种原因，竟然已经悄然消散， 只剩下最后一层壳子艰难维系着微弱的效果。

    但方才发生的一切，艾薇尔并不知道，瑞尔在她发出疑问之后，陷入思考。

    一心两用，微不足道的魔法师小技巧。

    然而，需要承认的是，像这样充满哲学意味的难题，着实令瑞尔感到措手不及。

    以往那些前来寻求指引的信徒们，他们所关注和谈论的焦点往往仅仅局限于诸如柴米油盐之类的基本生存需求层面。

    面对此类问题，瑞尔尚且能够，依赖自己微不足道的人生经验，连蒙带猜，来勉强应对并给予答复。

    可若是将话说的难听些，他终归不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神父，而不过是个的冒牌信徒罢了。

    眼前的一切伪装，都源自于那位镇长，不经意的“揭秘”。

    他彼时也未当过神父，于是欣然承认了一切，颇有些“乘兴而至”的味道。

    此后建立教堂、为信徒解惑、布道、散播福音......都是他对自己身份的伪装，与融入命运的企图。

    正因如此，就算他将过往经历编撰进入关于真理的典籍。

    事无巨细地制定出一套看似严谨的教义规则，并且想要营造出一种真实可信的氛围。

    但实际上，他内心压根不存在与之对应的信仰，自身亦缺乏充足的生活阅历以及深刻的思考感悟能力。

    所以当面临着某些直抵本质的问题时，他并不能很好地给予回答。

    瑞尔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神父。

    而今晚，艾薇尔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让瑞尔隐约有所感悟。

    虽说“乘兴而至”，但他却不能“兴尽而返”。

    因为这样，就对不起那些“真理之神”的信徒了。

    对不住他们的信任，他们的虔诚。

    他们于教堂大厅中沉默的祈祷与祝福，都自他们身上升腾，穿过教堂的鎏金窗户，向上飞去，凝聚成金色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