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月初十,我义父无患,匆匆忙忙从双江口的乌云山上赶到添章屋场,大爷爷说:“无患,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大路都冻得像镜子一样,不怕摔跌子?”
无患将两只两三斤重的野免子,递给我七姑母紫苏,跺跺脚,拍落身上的雪,才说:“今天是我义弟决明十岁的生日,我这个义兄的不来的话,传出去,我还有脸皮做人吗?”
“你义弟?决明是你义弟?”我大爷爷有点吃惊:“你们两兄弟,什么时候喝了血酒拜了关公?我怎么不晓得?”
我五姑母夏枯,忽然听到歇房里传来哭声,慌忙跑去哄儿子去了。我五姑爷苏木说:“无患,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无患说:“前两年,我求剪秋叔,带我去当红军,他说我太小了,过两年再说。现在,我十四岁了,算是一个大男子汉,可以去当兵了。”
我七姑爷麦冬说:“三老弟呀,你和无患结拜为弟兄,怎么不带我一起拜?”
我爷老子嘻嘻笑道:“姐夫,这么大的事,你问过我姐姐没有?”
“还是我三老弟,最挂牵我这个姐姐。”我七姑母朝我麦冬翻了一个白眼,说:“麦冬,以后,你要做什么事,如事先不问过我,我将你的毛耳朵,先拧下来!”
“紫苏,紫苏姐姐,你莫唬我。”我七姑爷说完,急忙往屋后跑。
“你往哪里跑,麦冬?”
“我往茅厕里跑。”麦冬说:“我被吓唬得要尿尿了。我不跑,我难道尿湿裤子?”
我七姑母一把揪住我七姑爷的耳朵:“你你你!好歹也是个有堂客的人,只晓得油嘴滑舌。当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七姑爷拉着我七姑母的手,说:“姐姐,姐姐哎,你莫咯大的气嘛!你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嘛!”
我大爷爷静静地看着我七姑爷两公婆演的一场好戏。说:“七妹子,你去把你大姐叫回来。”
“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七姑母的脾气有点犟:“要去,你叫麦冬去。”
我七姑爷走到响堂铺街上,正好遇见我大姑爷常山,在劝我大姑母金花:“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回娘家?”
我大姑母金花,似乎有些懵懵懂懂,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你不晓得,今天是你三弟弟,十岁生日吗?”
“过生日,过生日,每一个人,每一年,都要过生日的。这有什么稀奇?”
“你娘死后,你爷老倌的身边,目前只剩下决明一个人,在他身边。你不去,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我娘死了?”我大姑母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说:“我娘死了,我娘确实死了。昨夜里,我梦见了我娘。娘对我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常山喊着女儿公英和如儿子芡实:“你们两个,到外婆家里去咯。”
公英偏着脑壳说:“不对呢,爷老倌,应该是去外公家。”
快到吃饭的时候,二木匠江篱,和他的老婆青黛,抱着儿子,匆匆赶来。
我二奶奶说:“青黛,江篱,你们两公婆,当真重情重义呀。”
二木匠说:“若不是大伯伯帮我撑腰,我去青黛,哪能有今天?我们也没拿什么礼物,就来讨一杯酒喝。”
这个江篱,当真算个男子汉,花了大半年的功钱,帮那个胡大,先娶回来一个黄花闺女,然后,堂堂正正把青黛娶到了家里。
我七姑母做红烧野兔子肉,先用温开水,泡开干闽笋、松树菇。倒入料酒、香醋,将兔子肉煮熟,再倒入干闽笋丝、松菇片,焖几分钟,撒上辣椒面、花椒粉。出锅的时候,盖上香菜叶。
我义父无患说:“大伯,我嫂嫂黄连,又生了一个儿子。她请大伯,给她第二个儿子,取个响亮的名字。”
我大爷爷说:“叫我取名字?这不是推牛上树吗?万一牛没推上树,从牛上掉下来,压伤了人,怎么办哟!”
我二爷爷说:“哥哥,这件事,你无论如何也推不掉,谁叫你孩子的爷爷呢。”
“陈皮,你说得对。”我大爷爷说:“没办法,我明天去春元中学,找阿魏痞子,请他帮忙。”
只要秋风一动,阿魏痞子的哮喘病又得犯。没办法,金樱子只得给阿魏痞子注射一针西药水,才稍微好一点。
我大爷爷闯进来,有点心痛地说:“我不是医师,盟兄啊,你这个病,平静多吃蒸熟的梨子,多喝金银花茶,桑叶茶,干姜茶。”
“都试过了,没用的。”阿魏痞子说:“盟弟,你有什么事吗?”
“我大儿媳妇,又生了个儿子,请盟兄帮忙取个名字。”
“她那个大儿子,上次我帮他取的是什么名字?”
“雷心。你说,雷心的意思是,唯有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