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沟人对合作社的事,刚刚明白了一点。经工作组这样一解释,马上又糊涂起来了。
吴家沟人的榆木脑袋,总是不能完全理解上级的指示,心里装满了狐疑。工作组的人只好忍着气,耐心细致地一遍遍给他们讲解。
看看吴家沟人仍旧直目瞪眼的,一脸的懵懂,工作组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他们,“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这回,吴家沟人似乎听明白了。
不过仔细品品,觉着这话,跟前几天大驴子在村里说的话,不太一样,吴家沟人心里,就又犯起糊涂了。
前两天,大驴子明明在村里说,这合作社,是自愿加入的。觉得不好,还可以自愿退社。
怎么听工作组讲的意思,是你不参加也得参加?
工作组看出了吴家沟人的迷糊,跟着又解释说,“刚才讲的,是对上边精神的解释,也就是说,对上边布置的任务,必须要坚决贯彻执行。不过在具体执行过程中,还是要灵活运用的。”
这一通解释,真的把吴家沟人彻底弄糊涂了。
老赵听完工作组的宣讲,一路狐疑的回到家里,找到老三,问,“不是说,自愿入社,自愿退社吗?怎么我听工作组的意思,好像变了味儿,这合作社,看样子是必须得参加。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老三。”
老赵早先在大哥家当长工,和老三处得挺好。老三当官后,也没改称呼,见了面,仍喊“老三”。
老三是党员,在吴家沟,算是有文化的人,又当过村长,书记,眼下还是农会主任呢,对上边的政策,哪能不懂?
见老赵来问他,有些话,也不好直说。寻思了一会儿,开口说,“在共产党这里干了这些年,我慢慢咂磨出了一点味儿,就是说,共产党叫你干什么,你干就是啦,别问为什么?
“照着以往的经验,共产党的政策发布了,一般是要推行下去的。眼下说是自愿参加,你参加了,那叫积极,有什么相应,你都能得到。
“可是,等到将来,到了你不想参加,也得参加。那会儿,你就被动了,叫落后。往后就得让人家牵着鼻子走,看不顺眼,还要拿鞭子在后面抽你几鞭子呢。”
这话说得透彻,老赵听懂了。
老赵掏出烟袋,挖了袋烟,点着后抽了几口,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就是觉着吧,心里不熨贴。
“你说,老三,眼下咱俩都是有牲口、有车又有犁的,这要是跟他们那些家里什么也没有的人家,合到一块儿种地,虽说政策上讲,这车马,年终都要分红的,可那能算得清吗?”
老赵几句话,说得老三心里五味杂陈。
望着老赵,老三冷笑了笑,开口问道,“老赵,咱俩的车马,农具,还有咱俩住的房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老赵听老三问出这话,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事还用问吗?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为了这事,自打土改后,老赵见了东家,心里总有那么一丁点不自在呢,老是觉着,自己好像干过什么不光彩的事。
眼面前经老三这一问,老赵鼻尖就冒汗了。
老三看出老赵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想为难他,接着又说,“你在俺大哥家扛活,也不是一年两年啦。老赵,凭心讲,俺大哥这个人,你说他心眼儿坏吗?”
“东家心眼儿倒是不坏,就是有点抠。”老赵见老三把话岔开,脸上的热,慢慢就褪了,接着老三的话,说道。
“你说这话不假,”老三说,“我和俺大哥是一母同胞,别人不懂他,我还不懂吗?俺大哥这一辈子,你要说他坑过别人,琢磨过别人的东西,背地里坏过别人,打死我都不信。
“他这一辈子,一心想干的事,就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你说他抠,那是好听的,要我说,他那简直是刻薄。
“你在这里扛活几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除了春秋两季,农忙的时候,天天能吃顿粘黄米饭拌猪大油,平日里,他家里都吃了些什么呀?清汤寡水的,那叫什么日子呀?
“一年下来,攒下点钱,不是拿去买地,就是买房子,再不就是买车马,觉着那些地、跟房子和钱,和自个儿的命一样金贵。
“如今怎么样啦?那些房子还是他的吗?那些地还是他的吗?除了他眼下住的那几间房子,这院子里,他还剩下了什么?你说他心里能好受吗?我看了都替他难过。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我还真的不替他难过,反倒觉着他活该。
“为什么呀?我觉着,他活了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你说,是不是?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百十来年,你干嘛非要跟自个儿过不去呀?
“你自己对你自己都那么刻薄,还指望别人对你好?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你说是不是?老赵。
“你刚才说,参加了合作社,自己会吃亏,不划算。这事,老赵,我劝你还是往宽处看,别眼睛总盯着自己那点东西上,什么车呀,马呀,家什呀,你得看透了,那都是些没名没姓的东西。谁敢说那些东西,都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