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杨芸儿上前搀扶,崔婉儿便甩开檀云的手,跌跌撞撞走到屋内,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泓暄面前。
方才还在抽抽搭搭的李泓暄一下子从轮椅中跌出来,膝行两步,一把扶住崔婉儿。
四目相对,泪眼婆娑。
老板和老板娘双双下跪,守礼的罗先生毫不犹疑当即扑通一下:
“请王妃娘娘保重身体!”
接着又是扑通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进屋的檀云跪在门口:“娘娘!当心伤了腹中胎儿。”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膝盖一阵痛,但为礼法所束缚的时代,她也不好一个人杵着,也跟着弯下膝盖,跪在一旁。
李泓暄和崔婉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打工妃跪在一旁发急。
随机应变本是打工人的基本功之一,但冷静应变的前提是工作乃身外之物,大不了辞职不干。
可如今,杨芸儿对崔婉儿关心则乱,理智聪慧如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相劝,不由在心中狠狠问候了一下八殿下的十八代祖宗,今日不但让王爷和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出现分歧,还累及孕妇平安,怎可如此恶毒!
屋内四人和门口一人,都沉默无语,烛影摇曳间,只闻呜咽悲泣之声。
哭了一阵,还是六小王爷第一个开口:“婉儿,这个时辰,你怎么出来了?”
“听说王爷和罗先生在外头起了冲突,妾实在放心不下,顾不了规矩,便出来看看。”
崔婉儿抬眼看着李泓暄,咬了咬唇,生生止住了哭声,沉声道:“王爷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婉儿绝不阻拦。”
说着,崔婉儿俯身施以大礼,当她再次直起身子,眸色中已带上了几分坚毅和决绝:“崔氏从前对不起王爷,是崔氏无德。妾只叹自己人微言轻,无法阻拦崔氏一族为非作歹,亦无法弥补王爷痛失亲人之苦。崔氏多行不义必自毙,王爷不必手下留情。”
崔婉儿强忍着眼中泪水,颤抖着手抚了抚已隆起的小腹,道:“只是腹中胎儿乃王爷骨血,请王爷待婉儿将孩子生出,妾愿替父母赎罪……”
杨芸儿心道不好,顾不得膝盖痛,直接几步蹭到崔婉儿跟前,一胳膊肘挤开六小王爷,伸手抓着崔婉儿的肩膀,急声道:“姐姐,你要胡说些什么。崔后和崔相干的事情,与姐姐有何干系,你父母在朝中又没有实职,何曾害过王爷母族?”
“妹妹,你不必劝我,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崔氏族人这些年干过的荒唐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是崔家女,不能因我之故,拖累王爷。”
“姐姐,你是你,那些人是那些人!你在王府,从不作威作福,反而体恤下人。雪灾期间又慷慨解囊,捐助灾民。你与他们完全不同啊!”杨芸儿发急道。
“姐姐!同姓又何妨,你们是不同的个体啊!”杨芸儿快带出哭腔了。
“妹妹洒脱,可是我做不到,”崔婉儿哭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亲族啊!”
杨芸儿彻底无语了,颓然跌坐在地上。
古代宗族礼法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崔婉儿这样的贵女从出生起便被数个教养嬷嬷带着,看着,教导着。宗族礼法的烙印深入骨髓。
来自现代的杨芸儿虽一直努力改变对方,可崔婉儿身上礼法枷锁太过厚重,即便杨芸儿改变了一些皮毛,让崔婉儿勇敢走出了二门,但依旧难以割舍血亲之情。
崔婉儿的自我认知始终是崔氏女,而不是独立自我的崔婉儿。
此刻杨芸儿心中懊悔不已,或许自己不该妄图改变崔婉儿的思想。
正因为自己给崔婉儿洗脑——想夫君,请勇敢迈出二门!才有今日之局面。
若崔婉儿还如几个月前那般死守闺训,这个时辰,她便不会出二门,这事怎么着都可以拖到崔婉儿平安生产之后再作计较。那时候或许自己和李泓暄已经想出万全之策。
杨芸儿又急又自责,转向不争气的李泓暄,怒骂道:“王爷你给个话呀,快让婉儿姐姐安心,别想那有的没的,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夫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被杨芸儿挤到一旁的李泓暄此刻反应过来,对天赌咒发誓道:“婉儿,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妻,我都不会负你。罪不累及出嫁女,你放心!”
“王爷,您前途无量,可妾不能成为王爷的拖累。”
“姐姐你想多了,你怎么会拖累王爷呢!”
崔婉儿用帕子拭了泪,稳住声音道:
“这段日子,妹妹同我讲了许多外头的事情,我也跟着看了些书,我知晓王爷的志向。道理我都懂,来日王爷得偿所愿,后宫必然需要一位贤后,需要强有力的岳家支持。而崔氏覆灭,妾便是罪臣之女,不能因妾之故,让王爷为难,被御史指责。”
说完崔婉儿用力握住杨芸儿的手,用足力气说道:“妹妹聪慧,来日定能辅佐王爷,我腹中的孩儿若能平安诞生,将来托付给妹妹了。”
杨芸儿感到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古代贤德女子愿为丈夫牺牲之心实在是太过浓烈,自己苦口婆心劝崔婉儿读书,将眼光放长远,可以超越王府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