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殷受看着费仲笑出了声,眼中映着阳光,亮得可怕。
费仲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眼前的大王蓄起了短须,虽然面带笑意,比之以往给人的压迫感却更浓了些。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被看了个通透,连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他有些肝儿颤……
自从主理燧城商事,他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自己做到了问心无愧,从来没做过多吃多占的事情。
虽说日常生活与简朴并不沾边,可这本就是大王应允的。
不过海量的财富摆在眼前,若说没有动过心,那是就是骗人的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动心是人之常情,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唯有在殷受面前,他说不出口,甚至会感到羞愧。
知遇之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己施展的经商之道,很多都是得自大王的提点,虽然很多时候只是只言片语,却精准地命中了事情的本质。
若用读书人眼光来看,大王与他的关系便是如师如父。
“大王!”费仲抿了一口酒,润了润发干的嘴唇,“世家送到臣那里的礼物,不知该如何处理?”
殷受看得好笑,转过身子靠在栏杆上,伸出酒杯与费仲的轻轻一碰,随口道:“动心么?”
费仲慌忙地双手捧杯,刚欲摇头,可抬头对上了殷受的目光,动作立时顿住。
一个深呼吸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动过。”
他垂下头,这两个字说得艰难,可说出了口却有一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这就对了!”淡淡的嗓音响起。
费仲一头雾水地抬头看去,只见殷受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
“作为一个商人,若是没有心动的东西,哪里还有什么动力,费仲,你说说看,在这个世上,是名重要还是利重要?”
“臣觉得……臣觉得……”费仲脸色变幻,犹豫了好一阵子,终是咬了咬牙,露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两者都重要。”
“嗯,你说得对!”殷受意外地点头,表示了肯定,可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大多时候总是有个先后的,对不对?”
这看似是个问句,他却没有等待费仲的回应,继续说着:
“不管人想要什么,总是要先活下去的,而所谓的利益是活下去的根本,当有了本钱,想得自然是怎么活的更好,更舒心……”
“再然后呢,衣食无忧了,目标总是要换一换的,像是如何让财富在家族中传承下去,如何获得别人的艳羡和钦佩,这时候追逐的也就是名了……”
“费仲,你好好想想,孤说的可对?”
这番话没有丝毫指责与训斥之意,可迎着殷受的目光,费仲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自家事自家知,当初担下重任时的热血与信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动摇,虽然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可那些念头却是越来越难压制了。
一时间,惭愧、懊恼、难过……种种情绪从心底翻涌而出。
“大王说的是。”他垂下头,艰难地开口。
“呵呵呵……”殷受笑得轻松,伸手在费仲的肩膀上拍了拍,“有一种人,他们出生便好似肩负着缝补世界的使命,无视利与名,只图世间安乐,而你我,却都不在此列。”
听到这话,费仲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真诚:“臣不是,大王是的。”
殷受摇头:“我不是,那样的人很少,可每一个都能发挥出改天换地的力量,譬如三皇,譬如……”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看到费仲还欲开口,他伸手阻止,继续说道:
“孤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可很多事情是学不来的,虽然做事时是论迹不论心,可孤终归还是要点脸面的。”
“费仲,你的想法本没有什么错,可却忽略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
“如今你所有的成就,都是在孤所设定的规则之内,而如果能跳出规则,自然能够获得更多,可一样要承担破坏规则的反噬。”
“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抵抗反噬的能力,那么孤的位子,你便也可以坐坐了。”
这话是带着笑说的,可费仲却起了一身白毛汗,立刻躬身拜下,惶恐道:“大王明鉴,臣……臣从未有过此念啊!”
殷受伸手将他拉起,笑道:“你怕什么,孤只不过是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罢了,没说你有异心,况且如果孤制定的规则毛病太多,自然会有人选择抗争。”
“而你应该想想,孤这么说的原因,若你有了破坏规则而逃脱惩罚的能力,亦或是推翻重立的能力。”
“这固然是孤的规则有问题,可你能守住自己立下的规则么?”
“那将会是一个个的轮回,逼着民众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想想自己的初衷,财富真的能够传承么,至于名声……呵呵……”
笑声淡淡,其中夹杂着些许嘲讽。
这种毫不遮掩的沟通方式,莫说是在这个时代,便是在前世大多时候也是行不通的。